连续发了两篇采访日本福岛县灾区的文章，可能会讨人嫌。但是，作为一名媒体人，既然深入灾区，实地调查，就应该有责任把自己看到的、调查到的实情告诉给自己的听众朋友，哪怕遭遇许多网络围攻和批评，这一份责任都不应该放弃。这一种责任感伴随着淡淡的悲壮感，一直荡漾在心间。因为许许多多在日本生活的华侨华人想知道、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也想知道。同时我相信，计划到日本去旅游的朋友们也想知道。
所以，这一篇文章还是要继续写下去，我们要搞清楚：福岛的食品是否安全？到底还能不能吃？有多少国家的人在吃？
我以下文字只是我和同行们在福岛采访获得的数据和观察，并无反驳网络上流传的“福岛核食毒死人”信息之意图。但是有一点可以强调：我们自己亲眼看到的，总比连一只脚都没有踏进福岛却捉笔写文的人来得更接近事实。
01
女儿说，我相信爸爸。
从东京坐新干线到福岛县，也就一个多小时。在郡山车站下车后，首先去看了小广场上设置的核辐射量检测仪，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北京核仪器厂生产的检测仪进行比较，数值基本上一致：0.13-0.16微西弗之间，这一数值与首尔、香港的日常数值相同。
到福岛之后，我们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是了解福岛食品安全问题。核心调查的问题是两个：第一，受核污染的土地能否种植农副产品？第二，种出来的农副产品和捕捞上来的水产品还能不能吃？
我们的第一站，是来到福岛县农业综合中心，这里是福岛县政府所属的农副产品和水产品的安全检测机构。
检测机构分成三个部门，一是取样部门，二是分析部门，三是汇总部门。
接待我们的是综合中心的安全农业推进部部长草野宪二先生。他向我们介绍说，与大地震和核污染刚发生时相比，农副产品超过安全标准值的的种类大大减少，以2016年4月到2017年3月的年度总体检测结果来看，大米检测了1024万件标本、蔬菜水果检测了3793件标本、畜产品检测了4384件标本、海产鱼贝类检测了8766件标本，超过安全标准的标本，均为0.00%。有两类标本出现了部分超标，其中野生野菜蘑菇检测783件，发现2件超标，超标占比为0.26%；河川和湖沼鱼类检测了621件，超标4件，占比0.64%。
我们提问：
第一，送到农业综合中心检测的标本来自何处？以什么标准采取？
草野部长答：县政府规定，标本来自于福岛县境内的每个町每个村，标本采取的地段，都是当地人认为受污染最为严重的地段，因为这一地段的农副产品达标的话，那么其他地段的产品就可以放心。
第二，如果发现超标的话，如何处理？
草野部长答：如果发现某一类标本出现超标，那么，我们会采取紧急限制出货措施，禁止这些产品流入市场。如果这类产品此后要继续流入市场销售的话，那么我们设定了1个月的特别检测期，如果在这一个月中，所有的检测结果都达标的话，才会发布解除禁令，允许其流入市场。
第三，这些检测结果在哪里可以看到？
草野部长说：标本的检测所需时间很短，几分钟就可以得出结果。通常的情况是，各町各村将样本送到中心后，我们立即进行汇总，当天进行检测，检测报告在当晚报告给县政府，县政府报告给国家复兴厅、环境省、农林水产省等部门，第二天一起在各自网站上公布。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在上述网站上查阅到这些检测结果。同时也会在福岛县和周边城市的地方报纸上刊登。
第四，谁来监督你们的检测结果是真实可信的？
草野部长说：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国际原子能机构会定期派员来检查检测。他们不仅检查我们的检测流程，还自己带来自己检测过的样本，通过检测结果比较，以检查我们的检测仪器有没有猫腻。我们的检测仪器产用的是GE半导体检测仪。
第五，福岛农副产品的安全标准，与别的国家相比，是低还是高？
草野部长说：安全标准是以每公斤含辐射量多少来规定的。日本的安全标准是每公斤不得超过100贝克勒尔（100Bq/1kg），而美国的标准是每公斤不得超过1200 Bq，欧盟是每公斤不得超过1250 Bq，国际食品法典委员会规定的标准是1000 Bq，日本是它们的十分之一，应该来说，是最为严格的安全标准。
第六，你的家人吃福岛的农副产品吗？
草野部长说：我有一个女儿，还有孙子，核污染刚发生时，谁都不敢吃，因为不知道福岛农副产品是否安全。但是，现在都敢吃，而且吃得种类很多。她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不会不相信爸爸。
02
农副产品如何做到不超标？
那么，福岛县如何做到农副产品的核辐射量不超标？
日本复兴厅和福岛县政府介绍说，福岛第一核电站遭遇海啸袭击，导致3座核反应堆氢气爆炸。核泄漏事故发生后，放射性物质（核尘）飘落在福岛县境内，污染了整片土地，政府因此下令核电站周围20公里为禁止进入区域。为了消除这些核污染，政府采取的一个措施，就是“除尘”，除尘的范围包括所有的建筑物、地震与海啸垃圾、所有的道路与场地，以及除山林之外所有的土地。建筑物的除尘，是用高压水泵清洗屋顶和外墙。地震与海啸垃圾实行回收，在各地新建的室内体育场大的处理中心，实现集中分类清洗处理。所有的道路与场地，采用特殊的吸尘器进行吸尘处理；而所有的土地，均掘土30厘米，把表层受污染的土壤铲除，运送到远离生活区和生产区的偏僻地区实行封存保管（这些受污染土今后如何处理，目前政府还没有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据悉相关处理技术正在研发当中）。
草野部长说，正因为现在种出来的农副产品，都是生长在没有污染的土地中，因此，能够保证这些农副产品的安全。但是，因为福岛县山林面积实在太大，目前还无法对山林进行除尘，因此在山林中生长的野菜香菇和河川中生长的鱼，还有超标的标本。福岛县是日本著名的桃子产地，也出产苹果。因为水果不会从根部吸收核放射性物质，因此水果也没有发现超标的。
03
福岛水产品的合格率是多少？
结束在福岛县综合农业中心采访后，我们的第二站，是来到了福岛县小名浜渔港，在这里调查水产品的安全检测情况。
小名浜渔港距离福岛第一核电站约30公里，是日本著名的渔港之一。这里的鱼市场在海啸中被冲垮，我们看到的鱼市场是新建的。
当地的渔业协会自己建了一个水产品安全检测中心，就在水产品交易中心的隔壁，有7名检测员，每天对进入鱼市场进行交易的鱼类选取标本，进行安全检测。一周检测的标本约为150种。使用的检测仪器是CsI和NaI闪烁检测仪。
接待我们的是鱼市场的检测中心主任（对不起，没有记下他的名字），还有福岛县水产海洋研究中心的放射能研究部部长平田丰彦。
平田部长介绍说，到2018年10月，共对210种鱼类的5万5000件样本进行了检验检测，总达标率为98%，其中2015年4月之后，放射性物质铯的浓度明显下降，超过国家安全标准值的鱼贝类标本为零。
平田部长还说，有一个常识，大家必须知道，鱼在吸入放射性物质之后，会排出体外，不会长期积蓄在体内。
我们向平田部长提了三个问题：
第一，福岛县的这些鱼类都从哪里捕捞上来的？
平田部长说：都是在福岛第一核电站周边海域捕捞上来的。但是我们规定，核电站周边10公里的海域，是禁止捕捞的。
第二，您刚才说，还有2%的鱼类超标，这些鱼类来自何处？
平田部长说：第一是来自于核污染刚发生时，第二是来自于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港湾之内。
第三，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的海域，现在的核污染情况如何？
平田部长说：根据国家原子能规定委员会和东京电力公司、福岛县水产海洋研究中心等机构的调查，目前距离核电站5公里以上的海域，其放射性物质的浓度已逐渐接近于事故前的标准。距离核电站5公里以内的海域，也已经降至0.1Bq/L左右。
第四，目前有没有禁止捕捞和销售的鱼类？
平田部长说：还有7种，主要是黑鲷鱼、樱花鳟、海火鸡、笠子鱼和蚌蛎。这些鱼和贝一方面是因为以前检测出过超标，另一方面是因为捕捞量少。
我们参观了鱼市场检测中心，问了检测中心主任一大堆问题，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如何防止超标鱼类进入市场销售？
这位主任回答说：日本的水产品是没有直接进入零售市场销售这样机制的，都必须先进入鱼市场进行交易，除非自己海钓钓上来分给亲朋好友吃，那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像我们小名浜渔港，渔民们捕捞上来的鱼，都在这个鱼市场进行交易。而交易的对象不是直接的消费者，而是水产品批发商。因此我们对于每天水产品的去向，是一清二楚。
他说，国家安全标准是每公斤100Bq，而我们渔业协会规定的标准更严，是每公斤25Bq。如果超过了这一标准，我们要将标本送县水产海洋研究中心和县水产资源研究所进行精密化验，如果确定超标，那么对于这些超标鱼类进行回收。
“为什么要给自己制定如此严格的检测标准？”对于我们的这一个提问，他说，我们都是以捕鱼和卖鱼为生，如果一旦让不安全的鱼类混入市场，那么我们的信誉会全部崩溃，我们就会失去生计，所以，安全检测是事关我们生死的大问题。再说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朋好友都在福岛生活，他们每天都要吃这些海产品，我们也不能害自己。
04
哪些国家进口福岛食品？
小名浜渔港的边上，有一个水产品销售市场，来购物的客人还不少。问了摊主，他说：大海啸发生后半年，这一市场得以重新开业，当初客人是寥寥无几，都担心生意做不下去，现在有不少的旅游大巴来，外地客人也多了起来。
至于市场内鱼类产地的比例，他说，福岛本地产的鱼大概占7成，其余的是从北海道等其他地方运来的。
市场边上有一个现烤现吃的店，我们吃了烤墨鱼、烤虾和烤扇贝。
福岛的农副产品是否安全？我们看到的只是农副产品与水产品两大检测中心的数据，当然这些数据是每天公布的，也就是说，接受各方的监督和质疑。我们问了几位购买了福岛产品的外地日本人：“你们为什么会购买福岛产品？”他们的回答是：第一，福岛人真的很辛苦，我们应该尽一点微力帮助声援他们；第二，检测检查这么严格，我们相信福岛产品是安全的。
但是，有一个事实不能否定，虽然流入市场的农副产品和水产品都是检验合格的，但是，在东京、在其他城市的超市里，在标有“福岛产”的大米、蔬菜和水产品面前，还是有不少人不愿意伸手。
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公布的资料，到2018年11月，美国和欧美在内的多数国家已经解除了对包括福岛和东京在内的10个都县的大部分农副产品和水产品的进口禁令。目前依然停止进口的国家为中国、韩国，还有中国台湾地区。新加坡和香港特区在今年，除了福岛之外，其他9个都县的农副产品的限制令已经撤销。
中国政府在昨天（11月28日）宣布，首次解禁新潟县大米的进口。这是福岛核辐射发生7年多以来，中国政府首次解禁日本灾区食品的进口，显示中国政府对日本灾区的食品安全的评估有了一个重要的外交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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