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鹰舞，民间舞蹈理论家罗雄岩
黎明羌笛
在我这大半辈子认识不少舞蹈理论大家，如董锡玖、王克芬、胡大德、何健安、胡尔岩、冯双白、杜渐、韩风、王小云、纪兰慰等，可没有一位像德高望重的罗雄岩先生与我交往的时间这样长，相处的友谊这么深。他是真正给我深刻生命启示与活力的人。
我与北京舞蹈学院舞蹈文化理论专家罗先生年龄虽然相差二十多岁，可是奇怪的是相互感觉似乎不存在距离。我们来往相处三十多年，每次会面都是那么亲近和投入，兴许这就是人生最可称道的“忘年之交”吧。
1、文化部资深教授罗雄岩
作为国家文化部如雷贯耳的著名学者，北京舞蹈学院的资深老教授，至今已逾九十岁的罗雄岩先生，让人感动的是每年时逢元旦和春节师，他都要写信或给我打电话给我，一来通报他的最新情况，陈述自己的科研计划；二来则是问候我更大的进步，并寄托他的美好的民族艺术祝福。
记得我在三十多年前在《新疆艺术》当编辑时，去北京文艺界组稿认识了罗雄岩先生，他谦逊地给我回信说：“咱们是1982年认识的（我从《喀什噶尔》黎蔷的文章《欢乐的古尔邦节》），既是老朋友，您总那么客气，别称我什么先生，称同志吧！从那时起我就想写有关萨玛、刀朗的文章，只是忙于其他，未能动笔。三月份想写出一篇寄给您，不知可否，望告。”我随后收到他的大作，果然精彩纷呈，稍加了解，原来罗老也在新疆工作过，解放初期多次下到南疆采风，自然下笔有根有据，如数家珍。
在此期间，罗雄岩先生借回新疆从事维吾尔族与塔吉克族民间舞蹈研究之机，专程到自治区文联家属院看望过我，并且将中央民族大学文学艺术研究所委托他参与编写的《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西北卷”，推荐转让给我，并面交给我文化部艺术课题组的聘请信函。我也正是以此为契机，陆续与该校合作民族舞蹈史、音乐史、戏剧史与文学史等项目。
后来我因工作需要，从新疆文联调到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时，写信告诉罗老，他很兴奋，在回信中仍然对大西北民族歌舞艺术充满激情：
寄来的信与照片均已收到，你为此事费心了，谢谢。亲自在采风拍摄的照片，确实 珍贵啊！你谈到花儿与元曲、敦煌曲对比研究是很有意义的。近年来，我也是在对各族民间舞蹈的对比研究中，发现了许多新的问题。前些日子，又找到些外文资料，对问题又有了深一步的认识，这些见面后再交谈吧！你写作的涉及面广，笔头快，精力充沛，祝你多出成果。关于西域艺术研究成果，你的设想与作法都很好。只是我这里也无有关材料，不能寄清单，请谅。
再往后，我又跨越黄河，从山西临汾调到西安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罗雄岩先生得知消息后热情鼓励，并加强与我联系，希望以后有机会，一起扩展新疆少数民族表演艺术研究课题。最让人开心的是于2013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前夕，他老人家打来一个激情飞扬的电话，说是要专程飞抵西安来看我。我开始真有点儿不相信，认为只是信口开河说说而已。可在第三天下午，他老人家通知我，已经在陕西师大的学术交流中心下榻，急切等候会面，真是让我这个晚辈感动不已。
待在长安新校区我下了课，匆匆忙忙地打车赶到雁塔老校区宾馆404室见面时，两人都按捺不住激动拥抱在一起。他兴匆匆地告诉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我，他年过八十但不服老，前不久才刚从西藏拉萨考察回来；眼下又在筹备第11次前去新疆南疆，再次攀登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为的是圆满完成文化部交给的一项关于塔吉克族鹰舞研究的项目。
说到帕米尔塔吉克族，自然使我回想起罗先生的传奇艺术人生，他大半生就像一只凌空翱翔的雄鹰，当初是一只雏鹰时，由南海广东三水起飞，随铁路上工作的父亲横穿中国向北直飞东北地区，然后在华北大学跟随舞蹈大师吴晓邦学文艺创作与表演，不久随着新中国的锣鼓声中进入中国人民大学与北京舞蹈学校。可能因为出于鹰的秉性，他于解放初主动申请西行，又展翅飞翔前去遥远的新疆，协助维吾尔族舞蹈家康巴尔汗创办起新疆艺术学院，并执导排演了大型民族舞剧《帕米尔的雄鹰》，在边城引起很大的轰动。
虽然他于文革后期，他调动回到了北京舞蹈学院母校，但仍然苦苦地眷恋着天山南北的少数民族音乐舞蹈艺术。在我们接触过程中，听他叙述最多，最富有情感的是生活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的维吾尔“刀郎人”，在帕米尔冰峰高原上的塔吉克人，以及他们的原生态歌舞。正是带着这种炙热的感情。他撰写出影响长远的《维吾尔族民间舞蹈》，和他的一系列关于新疆各民族民间舞蹈艺术的论文杰作。
2、权威教材《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教程》
被社会学界美誉为“艺术权威教材”的《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教程》。此书既是北京舞蹈学院“十五”规划教材，又是文化部向全国艺术院校推荐的一版再版的艺术顶级教程，并显赫地纳入《中国艺术教育大系》中。罗雄岩先生在此部富有开创性的学术名著中指出：
中国民间舞蹈是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文化成果，是舞蹈文化的宝贵财富，要使它适应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的需要，使它在弘扬中国文化中起到应有的作用，就必须对它进行系统性的研究，总结出关于中国民间舞蹈的一些基本理论。
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的罗老，在此书中由新疆各族民间舞蹈延伸出去，以我国56个民族的民间舞蹈为研究对象,运用“动态切入法”全面、系统、科学地研究中国民间舞蹈的文化特征与文化传承的规律，从古代文化遗存的角度深入分述中国原始舞蹈文化遗存与民族舞蹈通古贯古的艺术色彩。极富学术性、创见性地将西域民族舞蹈置入绿洲文化与西北民族的民间舞蹈体系之中，将中国古代民间舞蹈纳入中华民族舞蹈体系之中。
据贾建文在《舞蹈》杂志上评析此部划时代的舞蹈艺术教材：“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历经数千年的文明洗礼，以独特的风格在多元化的舞蹈艺术中占有一席之地，其内容上的丰富多彩使人眼花缭乱。对于从事民间舞蹈教学的工作者来说，只有深刻了解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才能对民间舞蹈的深层次文化内涵理解得更加透彻，风格特点才能掌握得越准确。读了罗雄岩教授《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教程》之后，颇有启示。诸如一、民间舞蹈的‘节律’；二、‘协调’在民间舞中的重要性；三、民间舞蹈的‘感情色彩’；四、中国民间舞的发展。” 在我与罗老的多次接触和交谈之中，确实了解到他“对民间舞蹈的深层次文化内涵理解”得“透彻”与“准确”。拜读此书，我尤对他别出心裁的“舞蹈非语言文化研究”和“海洋舞蹈文化研究”理论大感兴趣。记得有文如此赞誉：罗雄岩教授独创理论，如中国文化表现根源上的多元性,使得福建地区各种民间艺术始终保持各自鲜明的地方色彩,但却又互相渗透。福建"歌舞之乡"的美誉正是由此而来。
在著名舞蹈理论家罗雄岩教授的中国民间舞蹈五大文化类型划分中,福建地区以海洋文化型民间舞蹈为代表,因为其大部分的舞蹈形式所展示出的动态形象,在农耕文化的基础上,还具有明显的海洋风范。例如对于海洋生灵的形态模仿,海洋神明信仰的祭祀崇拜等等。同时,自宋元以来,"海上丝绸之路"所促成与海外的繁盛交流,也成就了福建地域民间舞蹈中更多的外来文化特质。
在罗雄岩先生所著此书的真知灼见中，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56个兄弟民族都拥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和舞蹈形式。中国各民族的民间舞蹈是各民族历史发展与艺术创造的成果。它体现了本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和审美趣味，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广泛的群众性；同时，这些民族又在政治、经济上相互密切交往，文化上相互吸收、融合，互为影响，逐渐形成既有共同特征，又有本民族特色的丰富多采的中国民间舞蹈，主要表现在深厚积淀古代和传统文化之中，并且于中华各民族交融中发展，使歌、舞、乐三者得以完美的结合。
我有幸获得罗雄岩先生赠送的已翻译成英文，向全世界发行的《中国民间舞蹈文化教程》三个版本，以及他的《舞蹈文化求索六十年-罗雄岩文集》，对他除了宏观与微观理论之外，还倡导综合性更强的“中观论”大感兴趣。另外让我联想起他在十年前给我赠送的一本学术专著，名曰《生命的律动》，属于著名学者钟敬文先生主编的《中国民间文化丛书》的一种，是写“舞蹈”文化的优秀读物。他有机地将喜爱的绿洲民族舞蹈与海洋舞蹈文化醒人耳目地编汇进去。认为由此可唤起他“激越的生命的流动”，即所谓“舞蹈是生命律动的显现，是生命跃动的形象。” 此为罗老艺术生命长青的生动写照。
3、最受学生喜爱的名师大家
一位教师在学校与社会上的地位，在于他在教学与科研上做出的贡献。我曾在互联网上读过一位自称是他“粉丝”的女学生发的贴文《我最喜爱的舞院老师——罗雄岩教授》，读起令人肃然起敬又忍俊不禁：
罗雄岩老师是一个不追逐名与利、兢兢业业做学问的人。他为了中国的民间舞蹈文化事业倾注了他的大半生。尤其是现在八十高龄的他还依然乐于到民间去采风，来收集各种民间舞蹈的资料。就连今年的暑假他也没有歇上一歇，又去了西藏去采风。他的这种执著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的。
他在课堂上幽默风趣，总是把我们大家搞的哄堂大笑。当课讲到一定程度时，他还会亲自给大家跳上一段，尽管已经没有了其当年的活力，但依然是精神抖擞，甚是有一种“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势头。
他热爱他的讲堂，更爱他的学生，他希望每一个听过他课的人都能够从中学到更多的关于民间舞蹈的文化知识，希望每一个热爱民间舞蹈的学子将来都能在中国民间舞蹈的文化传播、保护与传承方面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更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一行列中，为我国的民族民间舞蹈的建树增添一份力量。他对待学术是那么的一丝不苟，对待学生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就是我们北京舞蹈学院最可爱的人。
罗雄岩先生虽然大我二十多岁，但是他还是那样爱学习与钻研、拥有强烈求进取的童心。他曾来信褒奖与激励我：“真得向你的‘三头六臂’的干劲学习，再学习。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你的效率，只能赞叹，望尘莫及。关于新疆舞蹈界之‘拖后腿’，《中国舞蹈百科辞典》也是如此，到现在仍等他们的条目，约错了人，起大早赶了晚集。当时一下子忘了你这位非专业的‘舞蹈才子’。交流条目事怕难办，而且辞典与方志不同，若差些什么你来京后一块研究更为实在。早点来京吧！多聊聊，以补多年之憾。”
在2005年新春佳节，我曾收到著名舞蹈理论家，北京舞蹈学院罗雄岩教授寄来的一本“自选论文集”，以及一封贺年卡以及对自娱自乐的“迎春抒怀”诗文：
从事舞蹈工作已逾半个世纪，先为民间舞教员，后致力于民间舞蹈文化研究，现仍带研究生，薪传有人。欣喜之余，戏写迎春抒怀以明志：
申跃酉鸣气象新，舞文交织喜传薪。
五十余载求索路，涤尽浮华写童心。
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也退休了，如今也该到了总结“半个世纪”工作、学习，经验、教训的时候了。想起我与罗先生生活经历相类似，都是从新疆民族艺术研究与创作起步，后来从事民族舞蹈、音乐、戏剧、文学理论工作，五十年以来也教过几百个学士、几十个硕士、博士研究生，如今应该像已逾九十岁仍然在教学、科研第一线的德高望重的罗雄岩先生学习，“五十余载求索路，涤尽浮华写童心。”以实现“舞文交织喜传薪”之理想。
我真正走上民族舞蹈史研究的道路，还要感谢他当年推荐我参加中央民族大学组织的《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写作，我因为担任“新疆少数民族舞蹈”与“西北地区古代民族舞蹈”的编撰，而为国内民族音乐、舞蹈学术界所认知。
说到这里，使我想起了十年前他在人民日报“美学杂俎”栏目上发表的《一鹰三态》的精彩杂文，其中神采飞扬地写道：
鹰有它的自然属性，那俯冲而下、扶摇直上的凶猛、矫捷，于冰峰峻岭间盘旋、翱翔的雄姿，使人惊叹。在中国少数民族中，同是以鹰作为英雄象征的蒙古、藏、塔吉克族，其民族舞中鹰的形象各异；蒙古族突出勇猛、矫健，藏族则显出强健、稳重、豪放，塔吉克族则表现轻捷、洒脱，正所谓一鹰三态。一个民族来源于原始崇拜、宗教信仰的传统习俗，是随着人们科学文化知识的增长而改变的，但以鹰作为英雄象征的心理，一鹰三态的手法，依然保存下来。不但可以，而且应该使之在变革时代的舞蹈创作之中得以发扬。
在不久前，令人敬佩的罗雄岩先生又专程飞抵西安市来看我，我们餐饮畅谈之后，在傍晚落日之时，前去离师大不远的慈恩寺大雁塔，在庞大的“亚洲第一大音乐喷泉”边，听到大唐气势恢宏的古典音乐，看到国内外游人如织的生动景象，只见他鹤发童颜地扛着摄像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扎堆在拥挤的广大观众中拍摄水景与古建筑资料，我不禁眼前又幻化出罗雄岩先生那副桀骜不驯的充满活力的雄鹰姿态。
罗雄岩先生莫不是上述《一鹰三态》中所描述的宏伟画图，从大西北“岩”石上展翅高的“雄”鹰，忽而“俯冲而下、扶摇直上”， 忽而“于冰峰峻岭间盘旋、翱翔”，在偌大的中国多民族舞蹈文化空间“勇猛、矫健”“强健、稳重、豪放”“轻捷、洒脱”，正是此美轮美奂的“一鹰三态”的“英雄象征的心理”与成功的艺术实践，铸造了他色彩斑斓、豪迈大气的人生。
